第8节 时间的起点与尽头
完成时间：2022-3-18-5-23-05
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无论多么美好，也终将会过去。——卝城纪事
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他们既无法掌握自己生命的开始，也无法得知自己的生活在何时终止，明明应珍惜当下的每分每秒，却总是得过且过随波逐流。柒仪在风廊楼顶喝茶，一边望着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些人大都是因长尔来的缘故离开了原来的居所来到这里，但如今他们的生活和以往并无不同。
茶水湛蓝，云的倒影在杯口里那片小小的晴空上飘摇。这茶是西南山林的特产，茶树夹道生长在溪流两侧，蓝色的树叶与溪水相衬，从高空俯瞰下去，茶林仿佛一条丝带一般，因此这茶名为漈茶（漈，取水边之意），但柒仪不很喜欢漈组织，所以更愿意称呼它为蓝带，或者其它随口编的名字。
晴朗的天空中忽然飘落下一片特别的羽毛，羽毛由无数细小的纤维组成，纤维的材质好像水晶，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七彩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形成复杂的纹理。不过这些纹理可没什么含义，只是作为一片羽毛该有的装饰罢了。柒仪认出这羽毛来自利燕的侦查长汐暮，自从上次分别，两人已经十年没见了。和漈不同，利燕组织内只有柒仪和汐暮两人。十年前，柒仪被派到这里专心建设和管理特城，而汐暮……
“这么久没见，你干什么去了？连过来溜达一趟的时间都没有吗？”柒仪语气上毫不客套，但不碍为他斟上一杯酒。
汐暮有点心不在焉：“你好意思说我？你的瞬移不我快成千上万倍，也没见你去找过我！”
柒仪笑着也不答话，汐暮可是侦查长，就算自己亲自出马也未见得能找到，除非他想主动联系。正值盛夏，山顶略有微风拂面，凉爽而又惬意，两人在独山亭中随性而坐，目光却时不时扫过远处的特城。
“放心，这里不仅远离特城而且还是传送点，万一有什么事情处理起来也方便。”汐暮作为侦察者在私下场合总要注意不被人看到，柒仪自然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儿呢？”
“你看，这就是你我悲哀的地方，见面只为了通知或者任务，不过也是习惯了。”汐暮一摊手，神情中似乎闪过一丝惋惜：“不瞒你说，我这次来也是出于负责人的意思，要先把一些状况跟你讲一讲。从我这十多年对长尔来的观察看，它对世界的影响已经相当深入了，虽然是好是坏还说不准，但你维护的特城竟然能被发现并且受到攻击和渗透，就说明我们是时候、也有必要对长尔来进行制裁了。”
汐暮顿了顿，严肃道：“不过制裁也还算小事，重点在于，从现在起特城完全交给中心，利燕按照先前的约定停止对特城的管理。”
柒仪一口茶差点噎到：“哎不是，现在就调离？特城已经引起他们的注意，这个时候撤出，不就是拱手相让了吗？况且城内这么多居民，我们既然将他们留在这里，就应当提供保护才对。”
汐暮能够体会柒仪的感受，毕竟是自己待了十年的地方，放不下是正常的：“但一开始就是为了现在的情形准备的呀，将受到长尔来影响的人、事、物聚集在一处，等待长尔来对这里产生好奇，最后将它交给世界……特城从来不是利燕的，我们只是代为管理罢了。而且现在管理中心已经完备，这里少你一人问题不大，相比特城，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咱们得去趟石台，到时候听负责人的解释吧。” 汐暮似乎不愿意再多待，酒水刚一喝完，就催促着柒仪赶快出发。
石台地堡在世界的最南方，但必须向北直行才能到达，那里距离特城十分遥远，但这种距离对于他们而言却是分分钟的事。柒仪把手搭在汐暮的肩膀，两人转眼凭空消失，下一刻竟出现在视线可及之处最远的山顶上，如此重复，十几次便到了海边。大海茫茫没有落脚点，这时就需要借助汐暮的权限了。
汐暮拿出一条方形的水晶挂坠，挂坠内镶刻着一只正在展翅的仙鹤。鹤形随汐暮的心念启动，流光沿着仙鹤的边缘勾勒往复。忽然面前出现一片光点，光点和挂坠内的流光同步，在眼前的空地上勾画出一只仙鹤的形状，随即轮廓被填充，那副框架真的变成了一只活生生的仙鹤。两人骑在巨大仙鹤的背上飞越海面停落在一座小岛，石台地堡就在这座岛屿地下，负责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十几年没有人来，这里的样子却和从前一样，冷光透过镶嵌在拱形天棚上的七彩水晶折射而出，充盈在硕大的空间中，营造出一种如梦似幻的氛围。
许久不见自然少不了话题，然而三人围坐在石台旁还没聊上几句，柒仪就被震惊了。
“您说什么，琉璃长廊失效了？！”
负责人表情有些凝重：“暂时还好，但对恢复功能肯定有影响。这次叫你们回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柒仪心中疑惑，自己在特城十年，只有几个月前的那次袭击造成了比较大的后果并触发了保护，但也不应该造成这么大的破坏才是。如果这不是因特城引起的，那就只可能是有人找到了窃取或者破坏信息的办法。
负责人继续解释道：“作为管理，我想你们应该能够理解，我也就直说了。琉璃长廊是特城的备份，如果实体遭到破坏，那这个破口将由备份修补，修补过程只是一种拷贝，因此影响只限于恢复时造成的同步差异。但现在长廊中的信息出了一些问题。
“你们知道，琉璃长廊作为世界机制的一种，它的信息一定程度上是和世界相关的，而且并非全部存放在其内部。荒野中的一株小草、沙漠中的一粒沙子，甚至大海中的一片水域，这些散落在各处的物品都可能是琉璃长廊的一部分，只不过没有人清楚罢了。然而琉璃长廊能够保护特城，但没有什么能够保护它自己，因此这些物品一旦遭到破坏或者修改，就会直接影响到琉璃长廊所存储的信息。这个机制原本是安全的，因为植物可以再生，水域不会消失，所以即便放任不管也无所谓，但我们忽略了一件事情。在众多物品中，有一种被我们称为‘露泠石’的矿石，卝城建立时，露泠石散落到世界各处。我们原本以为露泠石只能被长廊使用所以没有尝试回收，一些对它亲和性比较高的人发现了它的不同，而现在借助这种亲和性，长尔来已经具备了利用矿石的能力了。”
隶属卝城的露泠石竟然能被人为使用，这是柒仪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看旁边汐暮的神情，他应该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也是，他可是侦查长！只是自己对特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如果是这样，我若调离，那特城一旦再次遭到袭击岂不糟了！”
“我们负责特城的管理工作只是因为约定，现在约定已经到期，即便特城明天毁灭也和我们没有关系了。琉璃长廊关乎世界的控制机制，是更要紧的事。所以我们现在的任务是阻止使用露泠石的那群人，这样或许可以逆转对信息的篡改也未可知。”负责人看了看柒仪，知道他挂念特城，便又宽慰道：“你也别太在意，特城本身不过是影像，这个‘世界’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世界还在，它就能产生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的‘特城’。”
柒仪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负责人起身，柒仪和汐暮也跟着站了起来，负责人的眼光扫了他们一眼，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将徽章按在石台上：“那么接下来，我们先去琉璃长廊看一看吧！传送：琉璃长廊。”
指令发出，石台上光线流转越来越慢最终几近停滞，四周变得沉寂又安静，连顶壁上的光辉都不再摇曳，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汐暮第一次进入琉璃长廊，见此情景一脸震惊，负责人则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对着石台就是一巴掌。手掌经过，石台碎裂，组成石台的无数碎片如同蒲公英种子一样随带起的风飘散在空中。继而从石台开始，周围的景物寸寸破碎，化成飞舞的光点在空中甚是轻盈。光点越来越多，遮蔽了视线又填满了整个空间，最后哗的一下散开。
汐暮如梦初醒，赶忙向四周观瞧，自己已然站在了一条长长的通道之中。通道宽高三米见方，两头传来遥不可及的亮光。通道两侧的廊壁上有穿梭的光线交织而成的壁画一直延伸到两头，将整个通道照的亮堂堂的。柒仪在一旁向他挤了挤眼睛，他看得出汐暮内心有够惊奇。
“这里就是琉璃长廊。柒仪去特城前来过一次，那时候你正巧有任务，所以错过了。”负责人向汐暮解释道：“这里记载了特城的历史，通道一端代表着过去，另一端代表着未来。过去是模糊的，而未来又是不断变化的，所以这个通道可以说是无头无尾。”
“漂亮，”汐暮不由得感叹，转而问道：“可是特城不是有明确的建立日期吗，怎么说它的过去是模糊的呢？”
负责人将手掌拂过墙上流光镌刻的画面，在整幅画上带起光的波纹。整幅画好像湖面一样，波纹扩散衰减最终消失，动荡的画面逐渐恢复平静。“汐暮，你知道对于卝城而言，时间其实只是一个概念，但却比其他东西更加难以解释。在这个世界，最久远的过去距离现在可能不过二十多年，但对于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却至少已经百年有余了。而且如果需要，这个时间还会拉长，直到能够容纳下至今为止的全部变化。
“就拿特城为例吧，它在某一时刻被建立，那么琉璃长廊就需要记录到这个时刻再往前一点点的时间，这样才能容纳特城‘建立’的过程。如果深究这一点点的时间究竟有多长，那就好比给时间套上一个刻度，无论怎样细分下去，都无法得到一个明显的边界。”
汐暮有些恍然。
“所以您带我们来到这里是做什么呢？”柒仪知道负责人此举必然有目的，他大概能够猜到是与琉璃长廊的失效有关。
“是为了找到露泠石的非法使用痕迹，但在那之前，有些事情需要说明。”负责人单手按在廊壁上向右侧一挥，壁画和整座长廊都移动起来，相对地柒仪三人所站的位置就发生了改变。长廊在某个位置停住，那里的壁画上交织的光线中有一处明显更加稀疏的空缺。负责人又从兜里掏出一块乳白色的石头——就是露泠石——给两人看了看，而后将石头停放在光画的稀疏处。
石头中突然迸发出强烈的光芒，光芒如雾气一般涌出，一些就此融入到当前的壁画里，另一些则像流星般射向通道更深处。光华一闪而过，壁画中的空缺处多了几条新的光线。那块用过的石头变的温热，好像从炉子里掏出的燃烧殆尽的煤核。这样一来，露泠石中的信息就被收藏进琉璃长廊，除了利燕、漈和世界之外，再没有人能够接触到它，长廊也就安全了。
“需要注意的是，提取信息的过程是不能逆转的。”负责人随手将用过的石头递给他们：“这块石头给你们，它能帮你们找到使用露泠石的那些人。”
柒仪盯着汐暮手中的露泠石，皱着眉头问道：“我们的任务除了找到那些人，还需要收集散落在世界各处的露泠石对吧，可我和汐暮对石头没有那么高的亲和性，该怎么区分这石头呢？”
“很简单，权限可以帮你们验证这一点。使用过之后的露泠石……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做‘特洛玉’。”负责人说：“特洛玉可以与其它露泠石产生共鸣，通过这种方式就能够找到其余露泠石的所在了。世界上绝大部分露泠石都在矿山，那是漈管理的地方，我需要去一趟。剩下的少数石头就交给你们了，找到它们，然后把它们的信息导入长廊，之后的事情等我回来再安排。”
柒仪和汐暮郑重答应。
交代完事情，负责人换了种语气，对汐暮神秘道：“诶，不如给你个机会猜一猜，来的时候用石台，回去的时候要怎么做？”
汐暮想了想：“可以用你的徽章传送回去？”
负责人摇了摇头：“不行，在琉璃长廊，权限是无效的。不过想象却能够部分地转变为现实，可以发挥你的想象力，开辟一条回去的途径。”
权限失效么…...早已习惯了权限的汐暮不由想到如果在半空中失去了鹤形，那还不得摔死。
柒仪在一旁看着汐暮苦想心下好笑，因为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和他现在一样。但他很快笑不出来了，平稳的通道忽然开始倾斜，三人难以站立，只能顺着重力的方向俯伏在地面。
“汐暮你干了什么？！”柒仪一惊，但是来不及了。通道倾斜的速度越来越快，几秒钟的功夫就已经完全直立了起来。
“啊！！！！！！”三人大叫着从通道跌落下去，只是这通道毕竟没有尽头，他们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廊壁上的光画簌簌略过身旁，直到光画也不见，只剩下由光的残影构成的竖直的井道。
突然下坠感消失，三人身体一滞，而后扑通一下掉在了石台地堡的地面上。因为没有准备，三人被摔得四仰八叉狼狈不堪。
负责人仰面躺着：“汐暮……你这想的也太刺激了，你就从墙上开个门也比这好啊！”
柒仪正摇摇晃晃地起身准备去揍汐暮，而汐暮闭着眼睛没有接话，由于高速移动导致的反胃，这还是第一次。
隐秘的声音
“别着急，我约了个人，我想你可能有必要见他一面，之后我们再离开不迟。”
“你不会是想让我见那位守护者吧？我想还是免了，就算见了他又能如何。虽然他名义上是守护者，但也不过是一个傀儡，我可不指望他能改变‘世界’。”
本节主旨
珍贵的东西，想一直守护到最后，所以才选择去保护。殊不知能够为事物赋予意义的你自己，才是最宝贵、最值得珍惜的。如果能够理解这一点，就能明白这短暂的世界连同它的一切，在永恒中不过如一缕飞烟。
解释与剧透
琉璃长廊以“约定开始”作为起始，以“现在”作为尽头。利燕的三人从长廊中跌落到底时便回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