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消失的世界
完成时间：2022-12-24-6-12-04
当事物从世界消失，便无法再看到它；当事物从内心消失，便无法再想起它。——卝城纪事
以有限度量无限是难以做到的，用不断流逝的生命捕捉时间亦是如此。
星夜，但是阴云。透过云层可见依稀的星光。星黎还是那副装扮，黑色的长袍将他隐藏在幽暗的树林之中。他同这孤寂的夜晚一起，与赫拉纳和特里克斯一样不会被谁想起、也不会被谁知道。他的存在或将成为一个谜，仿佛当初那些探子们报给长尔来的信息，被永远埋藏在世界的角落。
“难道您就一点不想知道这背后的原因吗？”星黎面向星空，自言自语般地问道。
“知道了又能如何，我们不能改变过去。你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无法与他们和解？”
星黎说：“因着守护者的一句话，您改变了整个世界的走向：原本要被排除的长尔来如今占领了世界，而原本要被关闭的世界则迎来新生。但这些与我们无关，我只是想知道对于长尔来而言，它当初攻击赫拉纳和特城的因由。”
“……这个原因不是你能够理解的。你当然可以去探寻，只是当你找到答案之时，旅程或许已经无法回头。我是指，一旦越过‘那条边界’，你可能不复存在，因为你（们）本身存在的意义仅限于此。”
欣羽所说的那条边界是世界之门，长尔来的人从那里进入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也借此证明自己的存在。当他们发现赫拉纳和特里克斯与世界之门的联系时，他们感到恐慌，他们不能允许自己的退路被别人把守，更不愿意被发现他们来自何方。于是长尔来隐藏了自己的过往，用所记录下来的片面的真实构造出一个脆弱的表象。
欣羽遥望着夜空中闪烁的星光，好像在目送星黎远去的身影。
“你在看什么？”青林问道，他也抬头望了望：“喔，今夜的星空也好漂亮。原来是在欣赏夜景么。”
“是啊，看着这美好又珍贵的星光，为一个离别的朋友默默祝福。”欣羽答道。然而利燕、漈、权限、管理……这些事物仅仅存在于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之外没有人会认识、在意或需要他们，他们的存在也因此失去了意义，而没有意义的事物只有一个结局：消失。除非，在那里有别人为他赋予新的意义。
……
凌然被“邀请”到了长尔来，倒不是因为菻源顶不住战争的压力，而是长尔来将猫小队当做“人质”逼菻源的负责人出面。尽管凌青林再三说明欣羽会出手保护，但是凌然还是难以安心。
凌然在长尔来的接待室坐下，明老板就在他对面，但两者之间已然多了一层隔阂。面对自己曾经的领导和同事，凌然觉得如今的明珠更像是一所监狱、一个专门为自己准备的牢笼。
明老板张开手向凌然招呼道：“这里就相当于你的家，随便点就好，不要那么拘束。”
凌然不置可否：“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吧，为什么只要我一个人来？以菻源目前的防御，即使我不在，你们也绝对无法攻破。还是说你们要用我胁迫整个菻源？”
“这么自信？”明老板笑道：“但是年轻人，你有罗靖的帮助恐怕也难以抵挡整个长尔来吧。”
见凌然不回应，明老板知道自己可能太过盛气凌人，这不利于后面的谈话内容。于是换了一种更加温和的口气说：“其实明珠的处事风格你也知道，我们和紫溪不一样。而且我们也没有必要使用粗暴的方式。这次邀请你独自前来的原因是，我认为说服你一个，比说服整个菻源更加容易，也更加有效。”
明老板如此开诚布公让凌然感到意外：“好吧，那我想知道猫小队在哪儿，我要先见见他们。”
“它们很好，但是它们现在在紫溪。想要见面的话，我需要给紫溪一个理由才成。我事先说明一点，我们可没有抓那些猫，是它们自己愿意过来的。”
凌然心里腹诽。现在的长尔来还哪里分什么紫溪和明珠，更何况是在这种涉及到共同利益的事情上。也许所谓的理由只是一句话而已。
明老板继续说道：“我想你一定很在意它们。即或不然，你的家人总应该希望你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而不是蜗居在旷野的隐士。”
“你提到家人…”凌然叹气：“是在威胁我吗？”
“哎哎不要误会！”明老板赶忙辩解，他着实没有想到在这里会踩到凌然的雷点。“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求同存异、可以答应你不再进行先前的那些实验——只要你的实验能够成功在明珠复现。我们可以合作，尽可能提供给你想要的一切。你完全可以在菻源达到‘功成名就’的地步——作为交换，我们只是想更多地了解世界。如果你怀疑我们的诚意，那过些时候等你看到我们对待那些猫的方式时，你就会相信了。”
“我…不愿意。”凌然没有犹豫直接给出了答案，只是顾及到明老板的面子，他故意延缓了语速。“我没办法配合你们，特洛玉已经用尽，原本支持我们的漈组织销声匿迹，我们没有足够的供给。而且猫小队也不会同意你们的实验方式的。”
“那些猫…猫小队那边我们可以再商量嘛。你要的材料，我们也可以想办法提供，你只需要专注实验就可以了，这样如何？”
凌然摇头：“如果这样做，菻源就不再是菻源了。因为菻源存在的意义，和你们的目标并不相同。”
“菻源当然会是菻源，这有什么区别么。”明老板叹气，仰靠在他宽大的椅子上：“但是你提到了意义，这让我想起一些人——你也受到了管理的影响吗？比如，你的哥哥，凌青林？”
“管理？那是什么？”凌然再次摇头：“对待事物的态度可不是强迫来的，我在说的是我自己的想法。你们所追求的和平，是一种强权统治下的和平，而不是自然而然的和谐。对其它城市、对这个世界都是如此。如今你们已经如此强大，我想以你刚刚开出的条件找到其他愿意帮助你们的人并不难，即便那个人是一位构造者。”
“强权统治？”明老板愤愤道：“我们只是为了让长尔来的居民过得更好一些，为此我们必须变得强大！明珠的力量是为了能够为他人提供保护、能够集上下一心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奋斗。这是每一个身在其中的人应当骄傲和荣幸的！我们当然可以找到别人，即或没有你的存在，我们早晚也能达到更高的成就。但这对你来说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凌然说：“真的是这样吗，还是只是你们自认为如此。这个世界本不需要保护，因为有了攻击所以才需要保护。你们难道没发现紫溪的力量永远在与你们匹敌吗。在你们彼此较量的过程中，与所谓的保护相对的，是对除了长尔来之外其它城市的破坏。因此我不希望自己和菻源成为你们中的一员。”
明老板腾地站起身，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只是用鼻音哼了一声。毕竟以他的身份，在议事会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再给你些时间最后考虑一下。我还是希望我们最好能达成一致！”
凌然又坐了片刻，开门走出接待室。或许是明老板的授意，在走廊穿梭往来的人仿佛将凌然的存在当做空气，就连先前与他在明珠时一起共事过的‘熟人’也是如此。凌然在长尔来第一次感到了陌生。
凌然站在明珠大楼上层走廊的落地窗前俯瞰整个长尔来，中心区域之外是普通居民的生活区，夜幕下的远处和曾经的特城、亦或乡村的集市一样灯火通明、热闹繁华。凌然的心好像苏醒了。他想起很多事情：曾经对自然的喜欢、少时的日子、刚来到长尔来的自己，以及与猫小队相遇的经历。原来在这一切所谓的科技、成就、事业、力量（作者注：指明珠和紫溪拥有的权力和武力）之外，还有一样与生俱来的东西——那真真切切的属于自己的生活。
凌然就这样发着呆直到晚上，楼里的人渐渐稀少了，有人来见他：“我是江城涛，我们可以一起散散步吗？”
凌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无所谓了。江城涛便带着凌然在明珠的大楼里信步而行，顺便将议事会和决策组、长尔来与世界的事情讲给他听。
“…至于明仕泉，他的性格就是那样：他身处尊位已经习惯了，所以被你反对的时候有些拉不下面子。毕竟在长尔来很多人的眼中，只要他出面就没有谈不成的事。所以他本不想来和你谈，奈何他是明珠的老大推辞不得；而决策组又不被承认，不能作为主流参与长尔来事务。”江城涛说：“其实在菻源这件事情上，明珠内部已经达成一致了——他们决定尊重你的选择。但我担心的是，你真的做好选择了吗？”
凌然脚步一顿看向江城涛：“选择？你是指拒绝合作的决定吗？…还有拒绝之后可能面临的后果，比如来自紫溪的威胁？”
江城涛摇头说：“不止。你要知道，我们每个人都很渺小。正如我不能改变议事会的决定一样，你也不能保全整个菻源。往坏的角度说，我并不相信菻源能够始终上下齐心。举一个例子，假如有一天菻源有人愿意投靠长尔来，到时候你还有菻源的领导层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要像长尔来一样对那人采用暴力或强制手段么？”
凌然稍加沉默，他想到哥哥凌青林的权限，以及那位名为欣羽的存在。
江城涛猜到了他的想法，又轻轻摇了摇头：“权限和世界也不能保护菻源。它们不是为菻源而存在的。让我来告诉你答案吧。其实你所拥有的、你能保护的并非菻源，而是它们。你加入菻源的初衷不也是如此吗——你为了医治落雪同意参与明珠的实验。所以这个目标既然已经达成，我们劝你停止菻源的这项研究。菻源有它们、有过它们，已经足够了。”
“它们在哪里？你能带我去接它们吗？”
“当然可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它们还需要经历一场试炼。别问！这是‘世界’决定的，我只是执行。”
江城涛将凌然送到住处，等长尔来的一切尘埃落定，他和猫小队就会被送回菻源。临别，江城涛忽然开口道：“你哥哥最近怎么样？”
“嗯？他？应该还好吧，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这次回去之后，好好陪陪他，还有你们的家人……为了菻源，为了世界，你们已经各自独行很久了。”见凌然疑惑的神情，江城涛也诧异起来：“怎么，他还没跟你说么？”
“说什么？”
“关于这个世界的结局，以及他们的离开。”
……
青林和凌然回到家中，欣羽却没有跟过来，想来是为了避开某种场面。对于凌青林而言，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吃到家里的饭了。凌然心里揣着堵，表面上则装出一副自然的样子。
青林和欣羽最终选择了离开，出发前往那个叫做世界之门的地方。长尔来已经占领了这个世界，“排除”他们和自己“离开”没有什么差别。
又是一个遍洒阳光的清晨，路边柳树枝上挂满了嫩芽。凌然为青林送行直到村口。青林回望整个村落：由于长尔来的涉足，这里早已变了模样。凌然忍不住问道：“你所要去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大概和过去一样吧，只可惜不是真正的过去。”青林答道，他拍了拍凌然的肩膀：“在那之后，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将不再会记起我们的存在，但我想你会是个例外。”
凌然忽然急切起来：“…哥！你还会回来吗？……或者说，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青林看着凌然，好像在看着另一个自己。青林心中莫名有些不舍，又同时有些释怀：“会的。我们本是同源，总会有一天再见面的。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这个世界走到终点的时候；再或者未来的某一天，你也穿过世界之门，那时我们会在新的世界相遇。相信那一天并不会太遥远。到那时，也许会有一座新的特城被建立起来。”
分别，原是一瞬间的事情，再多的言语也不能有所挽留。青林挥了挥手向大路走去，一团白色的影子正在远处等着他。
隐秘的声音
“为什么长尔来会允许决策组的存在呢？”
“因为他们需要我们。这样一来，既可以了解世界，又不用真正认识它。他们总是这样。”
本节主旨
从长尔来的视角，青林、两大组织和欣羽及其所属的一切杳无音信，好像未曾存在过。这个世界终于变成他们心中一直所认为的样子，即便这个样子只是片面的真实。
解释与剧透
在长尔来，有两个人分别代表议事会和决策组与凌然进行了谈话。
议事会的想法是：你有这样的才能，理应有更大的贡献，放下你个人的短暂又渺小的理想，置身于追求更广大的目标。
决策组的想法是：一方面，既然你加入菻源是为了落雪，那么对于你而言，她便是菻源全部的意义；另一方面，既然实验是被世界允许才得以进行，那么应当尊重欣羽的意见。而长尔来，不值得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