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有谁会在意卑微的生命
完成时间：2022-1-29-6-18-09
时间匆匆而过，愿你这短暂而又渺小的存在，能够拥有特别的价值。——卝城纪事
本节必要的前置依赖：《碎片 明珠的议事会》、《碎片 凌然是“构造者”？》
什么是活着？心脏在跳动、呼吸在继续、神经有反射，还是能够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做出回应？如果仅仅是对于动物，可能就只有这些了吧，至少明珠实验室的人们是这样认为的。
凌然把手指伸进笼子的缝隙，一只小猫靠上前闻了闻又缩回到角落，胆怯地打量着笼子外这位“巨大的生物”。隔离间还有几十只笼子，每只笼子里都有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猫，它们都将在今天死去。但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几个月以来同样的情况每天都在实验室上演，舞台和戏剧不变，只是换了演员。
“话说，我们真的需要做这些实验吗？”
一旁的罗靖转过头瞧了瞧凌然，又瞄了瞄笼子里的猫：“嗯？我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之后你已经习惯了呢。”
“与其说习惯，不如说有些麻木了。”凌然叹气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成为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
“别这么说，我们只是做研究，你这说得好像我们多丧心病狂似的。”罗靖笑道：“这些辅助对比实验是为了纵观各种因素对结果的影响变化，我们已经尽量减少实验次数了。况且这些动物是用克隆技术培育的，本就寿命不长，性质和培养皿里的菌种差不多。从某种意义上，是我们赋予了它们生命的价值。”
凌然没有说话，这一组实验马上就要完成了，眼前一排排设备上的灯在有规律地闪烁，好像即将告别世界的心跳。
“计时完成，撤销机体麻醉…完成，执行意识存在测试…超时，执行应激性测试…超时，尝试电激活…脑电信号弱…执行回收处理…”机器的指令序列依次执行，但每一条的结果都以失败告终，而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这次实验原本就只是为了在确定的结果上多尝试一些不同的方法而已，实验开始之前，理论就已经宣判了猫们的死亡。
虽然实验并不需要无菌环境，但由于猫的脑功能受到影响，机器内腔中不乏恶臭的排泄物。罗靖和凌然在隔离窗外观看，穿着严密防护服的操作员从机器中抓出尸体丢入回收桶，而后清洗机器并把新的猫放置进去。样本更换完成后，回收桶被物资传送系统送去销毁，明珠的脑数据提取技术已经不再需要对原样本进行存档，因此低温冷冻的流程被省去了。
罗、凌二人监督处理流程直到结束，罗靖安慰道：“安心吧，这些动物的死是有价值的，甚至可能比一些人类活着带来的价值更大。再说了，如果没有这次的实验，它们甚至不会来到这个世界，对吧。”
凌然依旧沉默，但那只小猫温柔的触碰却一下子击碎了他的麻木，因为凌然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一瞬间，在它的呼吸中真切存在着的生命的温度。他默默记住了那台机器的编号。
深夜，当罗靖的终端响起警报声时，他刚将洗发露抹满了头发。这次实验他和凌然作为监察，负有维护设备状态的责任，所以那些设备如果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他们的终端会收到消息。罗靖穿着睡袍急匆匆地赶到实验室，凌然正抱着那只小猫坐在机器旁，由于实验被意外中断，因此猫脑功能受到的影响无法估计，那俱小小的躯体仿佛死掉了一般瘫软在凌然的手中。
看到罗靖，凌然笑了笑，指着显示器上的图表：“指令刚进行到神经网络去重，完成度还没到20%，多少算是赶上了。”
罗靖有些烦躁，虽然猫本身并不值钱，但这次事故出现在他的看管之下，他必须要担责任，此外他还恼凌然竟然没有事先通知自己。“你这是在做什么？这里的每一个样本都有编号，终止实验是需要提前上报的，你这让我怎么交代？要不你说说理由吧，证明你的做法确实是必要的。”
凌然显得很淡然，他既然决定做这事，自然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只是罗靖是否会站在自己这边，这是唯一不确定的事情。
凌然用余光悄悄瞥了一眼角落的监控，笃定说道：“罗工，我是为了保证实验的顺利进行。在实验开始之前，我主动与该样本发生了互动，这相当于人为影响了它的记忆进而导致初始变量发生偏差，我为了最终结果的严谨这才专程赶来重置实验，毕竟随便浪费设备运行时间也不合规矩。当然我的责任我自然会承担……”
凌然和罗靖走在回往居所的路上，积雪被踩踏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冬夜的晴空澄澈透明，长尔来久违地展露出宁静的一面，就好像从来未曾有人居住一般，这样的氛围很难让人涌出困意。
罗靖白了一眼：“事情不都解决了吗，你不抓紧回去睡觉拉我出来散步？”
“哦，我以为你会有问题问我呢。”凌然把领口拉开了一点，怀中揣着的那只小猫还没有醒，但呼吸和心跳仍在。
罗靖心里本就猜到了几分，凌然这么一问他彻底绷不住了：“亏你还好意思说！你说你至于吗？你要是真想要只猫，哪怕跟我说呐……这是克隆猫，长相都一样不说，培养室里想要多少、什么年龄的都有，你何必盯着在实验的这只呢？你在监控上花的那点小心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我都不好意思揭穿你！”
罗靖叹气道：“虽然对于这只猫来说你是救了它一命，但实验还是要继续的，它的命还会有其它的样本来抵上。而且作为快速克隆技术的产物，它的寿命最长只有4年，你就是随便挑只流浪猫来养也不止4年。所以说你这何苦呢，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凌然似乎没有把罗靖的吐槽放在心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猫，自语道：“我哥说过，事物的意义是被赋予的……只能说对我而言，这只猫有和其他个体不一样的意义吧。”凌然把小猫往罗靖面前靠了靠：“要不要感受一下生命的温度？”
罗靖平缓了心情，伸出手指在猫头上抚摸了几下：“你以为我想不到这些么？但是科研中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虽然我并不擅长说教，可如果它的生命可以被赋予意义，那些没有被赋予意义的生命又该怎么处理呢？再或者，如果它们的死亡被赋予了意义——像这次实验一样，又该怎么解释呢？说到底你我不过是明珠的普通工程师，它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实验体，我们本不应该持有什么感情。这次的实验事故我按正常损耗做的记录，但是可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凌然默然答应：“不过，今天的事情还是要谢谢你……”
“免了！谁让你是我搭档呢，明天我替你请个假吧，好好照顾那只猫。”罗靖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晃晃悠悠地上楼去了。
晴朗的天空似乎又飘起了雪花。房间内的书桌正对着窗，凌然趴在桌子上，一手将猫揽到面前，望着窗外自言自语道：“反正你也是一身白，要不就叫你‘落雪’吧！等过些日子就带你回家，以后咱就和明珠没关系了。”
正如凌然从未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背负上名为“构造者”的身份一样，他也不曾想到自己在临离开长尔来的时候会带走一只猫。而今来到长尔来俩月有余，一周后便是自己返回村庄的时候了。长尔来虽然有有趣的科技，但自己毕竟已经答应青林陪伴在父母身边，来到这里做研究就意味着与家人长时间的分别，这是违背承诺的事。罗靖和明路虽然更愿意凌然参与到更多和矿石有关的实验中，但最终还是尊重了他的选择，只希望他协助完成一个特殊的实验，而这项实验要从一种名叫特洛玉的矿石说起……
人们没有停止过对自身的探索，尤其是承载思维的大脑，它的巧妙精密和复杂的功能激起了人们想要了解它的欲望。在一次偶然的探索性研究中明珠发现，特洛玉能够提升基于电的脑电波过滤效果，进而辅助实现意识解析。于是他们尝试将这项发现应用在了人机交互上，甚至诞生了“脑内虚拟现实”技术。
人们沉浸在新技术带来的快感上，然而在明珠内部却悄然启动了这项技术的反向实验。这项特殊的实验基于一种简单的想法：如果通过特洛玉能够帮助人类控制机器，那么能否反过来通过特洛玉控制人类呢？从理论上而言这是很有希望的，然而且不提人脑本身的复杂，特洛玉作为能量过滤器的特征响应过程极其特别，明珠没有办法对其进行建模、复现或逆向。正在这个时候，凌然来了。凭借天生对特洛玉的亲和性，他一眼就能看到能量在特洛玉中的流动和变化过程，有了这种可视化结果，这项特殊的实验得以继续展开。
两个月的时间里，凌然通过跟进不同的实验以及借助明珠先进的教学和科研辅助工具，竟靠自学理解了明珠至今在脑神经方面的一切成果。凌然的心情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担忧：按照他在明珠所学，这次实验中断的时机应该不会对落雪带来什么严重的影响才对，但一个小时过去了，它还处在昏迷之中。
……
次日下午，凌然还在落雪身边蹲守，罗靖忽然来了电话约他出去聊天……为什么要选猫咖啊？！凌然无语，心里念叨罗靖就算聊天也不找个好地方。不过出乎凌然的预料，这家猫咖竟然少见地没有什么味道。厅堂干净光洁，装修也让人感觉舒适，不过他还是很难提起精神。喝了半杯咖啡之后，香甜的味道让他觉得更困了。
罗靖看着面前昏昏欲睡的凌然，关心地问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那只猫现在怎么样了？”
凌然沮丧地摇了摇头：“生命体征平稳，各项生理指标也是正常的，但就是醒不过来。”
“这样啊…我还是得劝你别太期待了，毕竟是在实验过程中被强行取出来的，别说活下来，能喘气就已经是个奇迹了。”罗靖随口安慰了两句，而后换了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不过我叫你出来不是为这件事儿。你快要返乡了吧，在你回去之前，有个东西我想让你看一看。”
包间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一只狸花猫从门缝钻了进来又随手把门带上，它蹲坐在两人桌边，竟开口说起话来：“罗靖、凌然，你们好，实验体N7R30来此报道，等待指令。”
凌然瞬间困意全无，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猫，而后将目光缓缓转移到罗靖脸上：“那项研究成功了？”
罗靖很是兴奋：“是啊，针对猫的意识反映射终于完成了，这个实验体是我们的第一个成果，这意味着我们已经有能力实现量产了！”
凌然却似乎没有那么开心，和人体主动发出控制指令不同，反控制需要将个体意识全部接管，由于再次建立连接仍然需要其自主意识的配合，而对动物而言这种引导费时费力，所以正常情况下明珠不愿意主动解除对动物的控制。从好的一方面讲，这会导致它们在服役期间暂时失去“自我”；从坏的一方面说，它们将成为真正的“行尸走肉”直到死去。
“这么说……它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思维了？”
罗靖稍稍撇了撇嘴：“你呀，总是把动物看的那么重。但这个世界上明明还有那么多需要关心的人。改造后的动物可以更好地与人交流、沟通和互动，更好地给人带来陪伴，这多有意义！更何况如果它们的主人愿意的话，只需要摘下项圈，它们随时可以变回普通的动物，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凌然不言语，他说不出这其中是对是错。至少为了改变落雪的命运，自己已经尽力了。
“N7R30，退出工程模式，归位。”罗靖向一旁的实验体下达了指令，那只大狸花喵喵叫了两声，开门出去了。罗靖说：“你也不用过于担心。这个实验虽然成功，但我们还面临两个大问题。一是特洛玉的产量很少，根本不足以维持大量生产，目前的储备能做出20只实验体就已经是极限了；二是目前这项技术只针对猫有效，似乎特洛玉对意识的反映射只能在猫身上起作用。”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这次实验成功上面很高兴，特意批准了你提议的关于动物思维提升实验的研究请求。而且我们也希望你能够继续参与到这个实验中，这不仅有助于让动物拥有人类的思维和情感，对你救的那只猫而言也是一个治疗的机会。”
凌然犹豫了，他虽然愿意留下，却不想违背对青林的承诺：“可对于我们来说，乡村才是真正的家，所以我不能总是留在长尔来…”
“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但这次实验室的位置就在离你家不远的地方，距离不会是问题！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两人离开的时候经过大厅，N7R30正在接待一位客人，那人的脸上写满了开心。凌然叹了口气，转身出门。
一只动物对于整个人类社会而言实在是渺小甚至卑微，它们的生命短暂的好像夕阳一样转瞬之间就会消逝，又或者普通的像海边的沙粒一般转眼就会被忘记，但当它们被珍视起来、与人产生了联系时，却能够给人带来一份暖意。只是这份暖意，有多少时候是彼此相互的呢。
本节主旨
如何看待动物们的生命呢？如果是为了科研实验，就能有足够的理由去牺牲吗？也许是的，但这不妨碍我们为它们伤心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