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这和平如你所愿
完成时间：2022-9-17-6-16-16
在面对逼迫时，逃避是我们除了忍耐以外能够给予的最温柔的回应了。——一个想法
注：特里克斯的解映射并非逃避，而是 第10节 中青林改变世界线导致的结果。在最开始的计划中，特里克斯是准备反击的。
一切繁华都已不再，整座城市人去楼空。只留下少数不明所以的人，面对着空旷的场地无所适从。
“廖河天，你不是管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这座城市的其他人都哪儿去了？！”
廖河天无言以答，虽然他曾有一个管理的身份，但眼下的情形让他产生了一种不好的猜想。他试着联系基础部部长燕阳、总管燕华、以及平日里熟识的人，但是没有回应。似乎他和这剩余的百十号人被从城市里割裂、遗弃在了一座废墟之中。
长尔来的人很快就赶到了。相比于世界上其它城市，长尔来对特里克斯当下的状况表现出的关心和好奇竟然出奇地大。
明仕泉在中心空旷的大楼中沿着长长的环形走廊踱步，明路在后面寸步不离、小心翼翼地跟着。整座大楼崭新的仿佛刚刚竣工，墙壁、桌椅、设施都一尘不染，就连有人曾居住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明路拿着检测报告汇报道：“经材料老化分析，管理中心的建造刚刚完成一个月左右，各采样点存在明显的时延差，可获得较为完整的建造序列……但是这不可能啊，特里克斯建城至少已经十八年了，会不会是他们的建筑材料比较特殊？”
明仕泉沉思一会儿，摇了摇头：“不要过于臆测，如果没有其它合理的解释，那眼下的推论就是事实。”
“您是说，特里克斯被重置到了最开始建城的时刻？”
“虽然我不清楚，但如果是’时间重置‘，那当初那么多人现在哪儿去了呢？就连那些管理也是一个都没有出现。恐怕不只是回到过去那么简单。”说到这儿，明仕泉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两人说话间走到中心的后花园，看到花园中央有一栋小阁楼。那栋楼顶层是燕华总管办公室。当初明路和罗靖来到特里克斯的时候，两人在亭子里被接待和谈话，却未能进入楼内。明路在前面带路，拉开门将明仕泉先让进了房间。总管办公室里明亮整洁，让两人遗憾的是，这里同样没有任何有价值的资料或线索。但明路的目光却被桌子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了过去。
总管办公桌的一角，一个小方盒子静静地待在那里，盒子上有一个按钮，下面压着明路的名片。这正是明路留给燕华的通讯器，管理中心一直未曾使用，如今竟以这种方式物归原主。
明路眼瞅着明仕泉随手拿起通讯器观瞧，紧张地提醒：“等一下，这会不会是他们设下的陷阱……”
明仕泉略加思索，又看了看明路，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按钮，明路贴身的通讯器随之响了起来。
明仕泉笑道：“大可放心，特里克斯这些管理的性子我算是了解了，他们不会屑于做这种背后阴人的事情。如果局面变得对他们不利，他们宁愿离开也不会主动与对方发生冲突的。就像如今这样。这是一群特别的人。对了，那些被留下的人筛查的怎么样了？”
明路打开通讯器看了几眼：“基本已经确定，大半是我们派来特里克斯的暗探，还有一些对管理中心不待见的人。”
“这就是了，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些人中也必然有紫溪派来的渗透者。”
紫溪，长尔来与明珠的研究方向相对的另一大集团。在外人看来，明珠和紫溪本应相互为敌，但实际上，长尔来势力中的两大对头从来不是“明珠”和“紫溪”，而是“议事会”和“决策组”。“议事会”是由明珠带领的利益共同体，聚集了来自各城各乡的人，而这其中竟也包含紫溪的人员。“决策组”却是由一少部分特别的人组成，这些人主张遵守起初与管理的约定，试图理解而非探索这个世界，他们不容于长尔来的主流认知，也因此被长尔来主流社会所排斥，但明珠和紫溪却容许了这些人的存在。江城涛，明珠的二把手——同时也是明仕泉的朋友——便是其中一员。
明仕泉抬手示意明路离开，却把江城涛叫到管理中心楼顶。两个人站在楼顶面向空空荡荡的特里克斯，好像在指点自己的江山。
“这种情况，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吗？”明仕泉忽然问道。
江城涛看向广场上排队做登记的人群：“不知你说的是哪种情况。”
“当然是特里克斯全城撤离这件事……难道还有别的？”
“算是吧。不过相比特城我更关心的是紫溪高级渗透者的去向。”
明仕泉疑惑地看向江城涛。江城涛则掏出设备打开了一份表格，而这竟是紫溪派来特城的渗透者名册！明仕泉对名册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毕竟江城涛作为明珠与紫溪的联络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看，”江城涛指着名册上的几个人说：“长歌、清河、飞鹰、风林……这些渗透者目前只有清河还在，其他的都不知去向了，哦，这个清河就是廖河天。”
“这么说，这些不在这里的渗透者可能是被特里克斯的人一并带走了？”明仕泉舒了一口气：“干得漂亮！紫溪的渗透者还是挺强的嘛！连那些管理也没能发现。”
江城涛则笑道：“这可不一定。你想明珠那么多的探子完完整整、连一个都没落下，都在这里了。紫溪的渗透者又能强到哪去。也许，更好的解释是，那些渗透者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回归特城了。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
江城涛似乎松了一口气，而明仕泉则更疑惑了。在他的理解中，高级渗透者应该有更强的社会工程学基础，能够熟练运用各种技法在陌生的城市隐藏自己并融入到当地的居民之中不被发现，日积月累进一步取得当地管理者的信任，最后到达权力的顶峰才对，这样的渗透者才不枉被称为一个好间谍。而按照江城涛的意思，似乎这些高级渗透者的任务目标并非如此。
“仕泉，原谅我一直以来对你隐瞒的事情，我知道你把我当作朋友是真心的，但我也有不能言喻的苦衷。”江城涛忽然转变了语气，竟让阅人无数的明仕泉有些捉摸不透。
“我是‘决策组’的一员，这是你知道的，但是我不只是他们之中的普通成员。我是决策组的组长，同时也是现在紫溪的幕后统管者。二十七年前，紫溪的当权者发动了对赫拉纳城的袭击，那时我还没有足够的话语权，面对着整座被毁的城市，我们只能救出其中十三位孩子。
“我们把他们安置在紫溪，供给他们，教育他们，训练他们。可以说，如果没有紫溪，他们不会有这样痛苦的经历，因此这种有限的帮助成为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那时候紫溪对此事还有相当反对的声音，所以我只能打着培养渗透者的名义管理他们。孩子们渐渐长大，这个过程中，有1个孩子病死；2个孩子背叛到紫溪那些人里；3个孩子死于被派去执行的任务中；4个孩子出逃，出逃的孩子中又有1个被紫溪的人击杀。所以直到如今所谓的高级渗透者只剩下3名了（作者注：廖河天是背叛到紫溪的一员）。
“他们之所以被称为‘高级渗透者’并非因他们有多优秀，而是因为他们来自赫拉纳。我希望有一天，他们能够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并重新被特城接纳，我想这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结局。所以这次被派到特城执行任务时，赋予他们的身份都是真实的身份，他们的代号也是他们真实的名字。当在被遗弃的人中没有见到他们时，我想我的这个心愿算是完成了。”
江城涛的故事并非有趣，而明仕泉虽不知其中的细节，却不妨碍他对此感到惊讶：“等一下……紫溪和决策组的事情暂且不提，听你的意思，似乎早就知道特里克斯的撤离计划？”
“是呀，我毕竟是决策组组长嘛。特城的重大行动，我有相当的知情权。”江城涛见明仕泉还是疑惑，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样吧，你和我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你会明白我说的一切的。”
江城涛转身下楼，明仕泉则跟在后面。管理中心的楼体结构绝不算简单，但江城涛似乎对这里轻车熟路。
“你…以前来过？”明仕泉忍不住问道。
“怎么说呢…倒是没来过，可我对这里的了解却相当多。特城的设计过程给我带来了很多灵感，所以明珠，啊不，长尔来的科技才能发展得如此迅速。”江城涛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长尔来明明早了特城几百年，可为什么我却说长尔来的发展借鉴了特城，对吗？其实，这个世界上的‘特城’原本就不止一座，除了这里的特里克斯，还有一个特里兰。当初我们想寻找的四把钥匙，就是用来开启特里兰的。
“作为特里克斯的前身，特里兰早已被封存。对于这个世界而言，特里兰属于<过去>，本不应该再有人提及或涉足；而特里克斯属于<现在>，是不会被改变或破坏的。可是世界因故发生了一些变化，所以四把钥匙被赋予意义，特里兰也被重新启用。特里兰的启用导致特里克斯的时间线延伸到过去，整个城市的存在被‘融入’到过往之中，于是映射路径被改变，情况就变成了如今我们看到的样子——整座城市已经被转移（作者注：“转移”或作“映射”）到特里兰了。”
明仕泉忽然有些懊恼江城涛对自己隐瞒的事情太多了。这也不能怪他，整个“决策组”都和疯子一样，明明是隶属长尔来，但胳膊肘总是往外拐，对于关键的情报和信息更是守口如瓶。虽然作为一个组织这种严谨令人钦佩，可明仕泉心里的气却也实在不打一处来。
“我要是早知道这些事儿，我也会加入‘决策组’！”明仕泉气鼓鼓地问道：“所以关于特里克斯，到底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赶紧给我讲讲，反正城市都已经不在了。”
江城涛看看明仕泉的样子，知道他心里好奇但是又拉不下脸面求问，他毕竟是明珠的首席。如果不是特城的存在超出常人理解，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定睛在这座遥远的一隅。江城涛说：“好吧，那我就简单说说四把钥匙和琉璃长廊。”
“四把钥匙原本只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它起初并不存在。长尔来是怎么知道的呢？无非是在探索矿山的时候听到有这样的传说，但这个传说也是被故意泄露给我们的。我们曾以为四把钥匙是用来关闭或者操控这个世界的，但实际上它只是一个象征：‘这个世界为了过往不惜牺牲掉现在和未来’的象征。当世界线有了这样的变动时，四把钥匙才真正变得有意义。刚才我们说到特里兰，其实特里兰和四把钥匙之间的关系也是后来才确定的，如果这个世界愿意，那么四把钥匙可以‘开启’任何它想要‘开启’的东西，而不仅仅是一个特里兰。”
明仕泉不解地问道：“那这四把钥匙，到底是什么呢？我是说，它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要知道明珠这些年花费无数资源来寻找关于四把钥匙的线索，但至今仍未找全。”
“唉，”江城涛叹气道：“这就是‘决策组’与‘议事会’观念冲突的地方…四把钥匙原本就不是为了我们准备的，为什么要尝试去寻找和甚至获取呢。仅仅知道它的存在，对我们而言就已经足够了。不过既然你问起——我确实见到过四把钥匙中的两把：时间和地点。只是早已经还给管理了。”
明仕泉心中一惊，江城涛的话表明他曾持有过‘钥匙’，并且和管理之间有密切的联系。而作为离他最近的人，自己竟然未曾有丝毫察觉。真是可恶啊！明仕泉懊悔不已，如果能早点知道这些，那对这个世界的探索就能更进一步，甚至可能与那些管理平起平坐相互抗衡，长尔来就不会再像一直以来那样被动了。
江城涛把明仕泉的表情全都看在眼里，心里悄悄叹息：明仕泉果然和自己不是同路人，虽然能接受“决策组”的存在，但本心不过是想要加以利用罢了。但饶是如此，对于这份接纳，江城涛也是感激在心：在长尔来，能够接受自己的人——哪怕是伪装的——都已经屈指可数了。
想到这，江城涛忽然问道：“明珠曾经有一个下属的实验室名为菻源，仕泉你可知道？”
“菻源…”明仕泉顿了一顿，“是那个独立出去的实验室吧，好像听明路提起过。那个实验室离长尔来比较远，所以提出独立的时候明珠也没怎么反对。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他们做的那个针对猫的意识控制研究，那些动物间谍可是比人好用多了！”
江城涛笑道：“也难怪，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即便你知道他们独立之后做出来的成果，恐怕也不会怎么关注。那个实验室其实就在离特城不远的地方。说起来，他们是整个长尔来除了‘决策组’之外，最接近世界的人了。”
江城涛说到这里便住了口。如果长尔来真的愿意了解这些事情，那应当由他们亲自找到答案。明仕泉得不到答案也不再追问，又或者是因为根本不在意这些：“好吧。刚才你还提到琉璃长廊，那又是什么，怎么从来没听谁说起过？”
江城涛说：“那是真正的‘特城’存在的地方，或者说是特城的本体。你也是做过研发的，我用研发的术语描述你应该可以理解：琉璃长廊就好像是一个镜像，而这个地方是镜像的只读映射。如果你将真实定义为自己相信才存在的事物，那在这里，你眼所见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说话间，江城涛带着明仕泉绕着楼内兜了好几个奇怪的圈子，而后又回到楼顶。楼顶正中央的地板上亮起的一个淡淡的圆环吸引了明仕泉的注意。明仕泉绕着那个亮起的圆环左看右看，那圆环贴近地面凭空亮起，就像是有实质的光线一般，亮度清晰又柔和。明仕泉伸手去触碰，但手指却从光线中穿过，那圆环就像是一个投影，使身处相异空间的人难以触及。
江城涛注意到明仕泉询问的眼神，继续道：“琉璃长廊的映射是借由特城7个传送点实现的，我们现在所处的管理中心就是其中一处；我们刚刚所走的路线就是开启传送点的密码；而这个亮起的圆环就是传送点的核心。此时此刻，特城和世界的管理们正赶往其它几个传送点，一切都已具备，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明仕泉听出江城涛话里有话，着急的追问：“等待？你们还有什么计划？！启动这个传送点是要做什么？……老江，现在明珠和紫溪的核心团队大都在这里，你该不会是想要替那些管理除掉我们吧！”
江城涛奇怪地看向明仕泉，神色似乎有些复杂。他缓缓开口道：“仕泉，在你眼里，管理是怎样的？我又是怎样的？难道除了杀戮、吞并和竞争外，长尔来和世界之间没有其它的可能了？”江城涛稍稍叹气：“明珠以重视和平自称，但是却总是假想着战争。紫溪毁掉了赫拉纳，明珠又逼走了特城，从现在起，这个世界是长尔来的天下了。但是我们却无人为此开心，不是吗。”
“你说明珠逼走了特城？明明是他们自己撤离的，不要和明珠扯上关系。你刚才还说特里克斯是因为使用了四把钥匙才消失的。更何况，起初长尔来成立以先那些管理对我们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一种暴力？”明仕泉有些发恼，他不愿意被扣上这样的帽子。
“确实，世界的计划不随长尔来的行动改变，但是你在议事会上发表的言论我也是知道的。”
飘在地表的光环陡然变亮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光芒溢出圆环向环外如潮水般铺散而去，漫延到远处另一个圆环。七个传送点的光芒彼此相连，仿佛一张巨大的幕布将整座城市铺盖遮住，只有长尔来和遗留下来的人们被拒绝在光芒以外。
白色的苍茫无边无际，目光所及的整个特里克斯仿佛被大雪覆盖，没有一处露出深色。继而，星星点点的“雪花”缓缓上腾，飞舞的晶莹连同所覆盖的建筑逐渐瓦解，整座城市片片破碎，逐渐消融在炽热明媚的阳光中。
明仕泉不由得紧张起来：“这是…什么情况？！”
江城涛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用害怕，只管欣赏吧！这是特城向世界展现的最后的美丽了。传送点关闭，特里克斯解除映射与特里兰融合。从今往后，世界上只剩下一座特城，一座过去的特城。”
漫天的“雪花”纷飞散去。望着这流过身旁却无法捕捉的碎片，所有人都静静地伫立原地，好像在为特里克斯做着无声的悼念。散尽的光芒未能带走全部的痕迹，刚刚还崭新的城市在片刻之间变成一片废墟，四处楼颓墙倾、瓦砾堆积，和从前经过战火洗礼的赫拉纳没什么两样。这是当初紫溪的攻击造成的结果——伤痕其实还在，不过是被掩盖了。
一切繁华都已不在，城市之内断壁残垣。只留下长尔来的人们，面对着破败的废墟无所适从。
本节主旨
他们垂涎什么？任凭他们夺去吧；他们想改变什么？随便他们改变吧！特城虽然已经变了模样，但世界还是这个世界；那最珍贵的原不是生命中的所得，而是生命本身。